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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萨莉,杰克,”吉尔坐在一张皮沙发上郑重地说,“我想让你们认识一下克利夫·迈尔斯。”克利夫·迈尔斯从挨着她坐的地方起身接受介绍。他身材魁梧,穿着一套皱巴巴的套装,他的“平头”上竖着短短的金色头发,让他像是个长相木讷的大男孩。萨莉先走到他跟前,对他痛失亲人表示难过;杰克希望能通过极为严肃的握手传达类似信息。
“嗯,就像我刚才告诉吉尔的,”他们都坐下后,克利夫·迈尔斯说,“我这两天肯定得到了不少同情分。昨天走进办公室,有两位秘书哭了起来,就是那样。今天跟客户去一家餐厅吃午饭,我想领班侍者见了我也要哭起来,那位侍者也是。挺好玩的,这样获得同情的事。很糟糕的是你没办法存进银行,对吧?当然,很可能也不会持续下去,所以我最好在能享受时且享受,对吗?嗨,吉尔?我让自己再来点威士忌你不介意吧?”
她要他坐着别动,她去倒酒,然后以一种毫无保留钦佩他的小小礼仪,为他端来了酒。他呷了第一口后,她仔细看着他,以确定酒合他的口味。
后来拉尔夫腿软软地摇摇晃晃走进这个房间,搞笑地夸大他在胸前抱着的一堆木柴有多重。“嗨,你们知道吗?”他说,“这真的让我想起以前的时候。当初我在这儿住的时候,吉尔经常让我累得半死,你要知道,克利夫。”他蹲下来把木柴在炉边漂亮地码成一堆时解释道,“我就是那样付房租的。我向上帝发誓,你们绝对猜不到在这样一个地方,得干多少活。”
“哦,我想象得出,”克利夫·迈尔斯说,“这儿真大——这地方真大。”
拉尔夫直起身子,拂掉沾在他的棱纹平布领带和牛津布衬衫上的小碎片,接着又拂掉了他那件漂亮的席纹呢外套的翻领和袖子上的。他也许还是个样子滑稽的小个子,但是他不再穿错衣服。拍掉手上的灰尘时,他腼腆地对着他的雇主露出笑脸。“不过挺好,不是吗,克利夫?”他说,“我就知道你会喜欢这儿。”
克利夫·迈尔斯的话让他放心,说那里挺好,的确挺好。
“夏天的时候也生火,我想也许会显得滑稽。”吉尔说,“可是这里晚上的确会变得挺冷。”
“哦,是啊。”克利夫说,“在派利西德区那边,我们经常一年到头晚上都生火,我妻子总是喜欢生火。”吉尔不避人地捏了一下他厚实的手。
那天晚上准时开饭,可是杰克·菲尔茨几乎什么都没吃。他拿了满满一杯酒到餐桌前,还回去加过一两次。精致得不一般的一餐结束后,他一屁股坐到那间私室的一个阴暗角落,远离那几个人,继续喝酒。他知道这是他连续第三或者第四个晚上喝醉酒,可是这件事,他可以以后再去操心。他就是没办法不去想萨莉说过的话:“他年轻,有钱,见多识广,而且没有妻室。”这时他每次抬头看,都能看到她优美的脖颈上方漂亮的头部一侧给火光照得发亮,她在微笑或者大笑,或者因为那个经历失亲之痛的陌生人、那个混球克利夫·迈尔斯刚刚说过的不论什么愚蠢的话回应道:“哦,真妙啊。”
很快,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再看她,因为他的视野中,一道深黑色迷雾从四面八方笼罩过来,让他耷拉着头,直到他能看到的唯一一样东西,就是地毯上自己的脚,看着时,他讨厌自己的感觉再清楚不过。
“……嗨,嗯,杰克?”
“嗯?”
“我说帮我一下好吗?”那是拉尔夫的声音,“来吧。”
“嗯,嗯,等一下,好吧。”他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力气,要么是因为不顾一切唤起了自己残存的羞耻之心,他迫使自己站了起来,很快跟着拉尔夫出去进了厨房,然后走下通往地下室的楼梯,差点摔倒,直到他们到了靠着地下室墙壁的一堆柴火前面。单个儿在一旁的,有一根截成适合壁炉烧的木头,肯定有两英尺粗,看样子就像一段锯开的电线杆。杰克带着醉意,只顾看那段木头。“这个鬼玩意儿。”他说。
“怎么了?”
“那是我他妈这辈子见过的最大一段木头。”
“是啊,嗯,别管那根了。”拉尔夫说,“我们只想要小的。”他们一人抱了一抱小根的柴火,一直堆到下巴,然后又上楼,一直上到二楼,走进吉尔的卧室——要么说是吉尔和伍迪·斯塔尔的,杰克从来没有进去看过——里面高大宽阔,空荡荡的。在室内那头,跟壁炉(拉尔夫就是蹲在那边放下木头)离得很远的地方,有好多英码的白布从天花板上垂下来,部分遮着一张很大的“好莱坞风格”的床边,让里面成了个闺房,也许会让某个少女认为那是奢侈和浪漫的极致。
“好吧,”拉尔夫说,“这样就行了。”尽管显然他自己也醉了,腰和腿摇摇晃晃,可是他开始小心翼翼地在亮晃晃的铜制柴架之间生起火来。
杰克想尽快离开那个房间,可是他一再走向近处的墙壁,后来他决定这样做也许有用,也就是让墙撑着自己,指引自己,让一侧肩膀重重地靠在墙上滑,而把全部注意力都用于把脚在深香槟色地毯上抬起和放下。他模模糊糊知道拉尔夫已经在壁炉那里干完了活,脚步蹒跚地经过他的身边,嘴里嘟囔着“走吧”,然后就走到走廊远处,让他一个人留在这个危险地晃动的房间,但是幸好这里开阔,他能感觉那个明亮的门口现在已经不远了,只用再走几步,但这时他的膝盖开始变软和弯曲。他觉得能看出自己的肩膀贴着墙壁往下而不是往前滑;然后倾斜的黄色地毯越来越近,直到对他的手和一侧脸来说,那是个合理而需要的平面。
过了一阵子,低低的说话声和笑声让他醒过来。他突然明白了吉尔·贾维斯和克利夫·迈尔斯在他的头部后面十到十五英尺的地方,在同一张地毯上靠近壁炉那边拥在一起,他躺在那里看着打开的门口,计算能不能一口气跑过去。
“地上那个家伙是怎么回事?”克利夫·迈尔斯问,“他也在这儿住?”
“嗯,可以说吧,”吉尔说,“不过他不碍事。他是萨莉的,她很快就会来把他领走,要么拉尔夫会,要么他自己会出去。不用担心。”
“咳,我什么都不担心,只是在琢磨怎么把这根木头弄进去,而不把自己的巴掌给烧着,别的没什么。坐一下吧,好了,这样就行了。”
喝醉的杰克不屑地注意到克利夫·迈尔斯说“巴掌”而不是说手。一个狗娘养的蠢货才会那样说,即使那是在他调情时腼腆地放不开,即使他尚未从丧妻之痛中恢复过来。
“知道吗?”吉尔平静地说,“你这个男人不简单,克利夫。”
“是吗?嗯,你这个女孩也不简单。”
然后传来了细微的、湿嗒嗒的接吻声,然后是愉快的哼哼声,说明他在抚摸她。一条拉链刷的一声拉开了(是她连衣裙后面的吗?是他的裤链吗?),那是杰克·菲尔茨挣扎着站起来赶快离开那里并关上身后的门时,最后听到的声音。
他的状态尚不足让他摸回萨莉的房间,只能坐在最高一级楼梯那里,用手捧着头,等着恢复一点。过了几分钟,他感觉整道楼梯都在震动,拉尔夫的声音叫道:“借光!借光!”那个矮矮壮壮的夏威夷人正在动作很快、很敏捷地爬上来。他吃力的脸上洋溢着快乐,他抱着地下室那根巨大的木头。“借光!”杰克给他让路时,他又叫了一声。他没有停下来敲门,用肩膀撞开门就冲了进去。里面刚好够亮,能看到吉尔·贾维斯和克利夫·迈尔斯已经不在壁炉那边,显然是到了床上。“对不起,小姐!”拉尔夫急着把那根木头拿到壁炉前时说。“对不起,长官。这是连长的心意!”他把那根大木头吓人地扑通一声丢在火里,让柴架当的响了一声,而且让橙色的火星四溅。
“哦,拉尔夫,你这个白痴!”吉尔在闺房里面叫道,“马上给我滚出去!”
可是拉尔夫已经正在像来时一样快步离去,一边因为肯定显得多么好玩而笑得咯咯响,他身后从床那边传来的,是洪亮而热烈的男中音哈哈大笑声——正在笑的那个人,有可能很快就会成为整个加利福尼亚州最重要的工程业领导者,他一直感到自豪的,是能够慧眼识英才并招至麾下。
“嗯,我想准确地说,当时我们都不在最佳状态。”第二天早上萨莉说,一边在梳妆台的镜子前收拾自己的头发。那天是星期六,她不用去上班,可是她说她不知道别的好做什么。
杰克还在床上躺着,在琢磨这样做是否明智,即在他的余生里,除了适度喝点啤酒,别的什么都不喝。“我想我要回海边那里,”他说,“尽量干点活。”
“好吧。”她站起来漫无目的地走到很多面落地窗中的一面之前。“哦,要命,你来看。”她说,“我是说真的,过来看。”他挣扎着起身跟她一起站在俯视游泳池的那面窗前。克利夫·迈尔斯摊开四肢,仰面浮在水中,穿着一条栗色游泳裤,肯定是伍迪·斯塔尔的。吉尔穿着极为暴露的比基尼,显然在叫他,她两只手一手端着一杯颜色明亮的鸡尾酒。
“白兰地亚历山大。”萨莉解释道,“我去厨房喝咖啡时,尼皮很担心地看着我。‘萨莉?你知道怎么做白兰地亚历山大吗?’她说,‘贾维斯太太要我一次做很多,可是问题是我不会做。咱们这儿哪儿有本书上教怎么做吗?’”萨莉叹了口气,“嗯,所以一切都挺顺利,不是吗。看到迈尔斯先生和贾维斯太太在游泳池边享用早餐时的鸡尾酒,就在已故的迈尔斯太太死后第三天早上。”沉默一会儿后,她说:“不过呢,比较而言,这样还稍微更健康呢,我认识她那么久,那么多别的早上,她都是怎么度过的:在床上喝咖啡,抽烟,没完没了做那些毫无意义、操蛋的填词游戏,直到中午才起床。”
“是啊,嗯,你看,萨莉,你想跟我回去吗?”
她的眼睛还望着那面落地窗,没扭头就回答道:“我不知道,我看不要了。我们只是会再次吵起来。我给你电话,杰克,好吗?”
“好吧。”
“另外,”她说,“伍迪和基克尔回来时,我应该在家里,我想我也许能帮上忙。噢,不是伍迪,那不用说,而是基克尔。我是说基克尔爱我——要么至少以前是。以前他有时候称我是他的‘代母’。”她不出声地在那面落地窗前待了很久,显得厌倦,她的嘴唇开始像喝醉酒时松驰下来。“你知不知道,”她问道,“一个女人生不了孩子意味着什么?即使你不一定想要,可是发现自己生不了孩子是件很糟糕的事——噢,天哪,我说不好。有时候,我想我这一辈子里,生个孩子才是我唯一真正想做的。”
杰克脚步不稳地走出那座房子时,半路又拐进厨房说:“嗨,嗯,尼皮?觉得你能给我找罐啤酒吗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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